陈次勇木瓜子溪四
巫山县文联、作协出品 从东头的“水井包”到西头的“庙子湾”,那时叫“吊楼屋场”,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墙墙相连,屋檐水都滴到一个阴沟里!在这个村落里,镌刻着缕缕“乡音”,“乡情”,“乡风”,“乡趣”…… 给生命“关门” 那条土路旁,有很多梅花,她抖动身子,汲取微寒,不久一个个小生命挂满了树梢。 邻居家87岁的罗叔走了,那天阳光正好,他搬来了圈圈椅,沐浴着阳光,就这样安适的离开了,没有痛苦,人们都说他修造的好。 患病期的他,还在院子里侍弄着菜地,大棚里的四季豆绿叶葱茏,花朵蓬勃,偶有一朵钻出根细丝,长成了豆豆模样,罗叔凑过去,轻抚着这小生命。 罗叔后来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请来了懂风水的看地先生找葬地!走了好几道梁,爬了好几架坡,最后还是依了罗叔,相中了后院子这块菜地。 立墓碑的那天,罗叔精神很好,亲自指挥,看风水,瞧朝向!嘴里不断念叨,“屋对丫,坟对包!”要工友们把墓头一定要对准对面最高的小山包,子孙后代会旺相。他爬上坟头,拿来罗盘,自己丈量,不时点头微笑。 罗叔戴上了老花镜,一排排数落着碑上的名字,看有无漏刻,有无错字。墓碑砌成后,工友们弱弱的问他,满意不!“比我想象的还好,感谢你们给我砌成了未来的小洋房”。他给工友们装上了一支烟,泡好了一壶茶。碑地砌成的第三天,他沐浴着阳光,安静的走了! 面对人生的沟沟坎坎,荆棘丛林,罗叔为生命“关门”,走得很安详,坦然,平静! 癌病患者张婶,刚确诊时,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但她学会了给生命“关门”,“这病既然来哒,没得事儿,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像治疗普通感冒样配合医生治疗,还得把日子过得巴适”! 那是一个长满了荷花的池塘,冬天荷池残枝败叶,荷叶早已枯化成了荷泥,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荷干立在水上,莲子随风飘荡,散落在荷池中。我不知道,作为一个癌病患者的张婶看见这破败景象是咋感受! 张婶兴致勃勃,惊奇的端拿着相机,选准各个角度,围绕着荷地绕上了好几圈。咔嚓!咔嚓!拍下了百余幅画!犹如美术中的白描,酷似毕加索的艺术画笔。张婶为每个景配上了时尚的名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表现出她对癌病的态度;“群鱼在打架,互相撕扯在一起”,这是她对命运抗衡;“儿孙满堂”,这是她对美好未来的期许……枯枝败叶还是枯枝败叶,但在张姐心底,确乎全是“鱼戏莲叶间”的美丽,这美丽要胜过夏荷的亭亭玉立,荷叶的郁郁葱葱,张婶给生命“开门”。 生活的态度全在自己心境上。一场车祸夺取了芊芊的右腿,当她醒来时,右脚已经空空如也,你可以想象她当时是怎样的歇斯底里,悲痛欲绝!但她学会了给生命“关门”,按上了假肢,做康复训练,她终于丢掉了拐杖,坚强的站立了起来。 出院的那天,芊芊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粉红色衣裙,来到了花香四溢的田野,舞动着腰肢,不断的旋转,旋转,合着清风的节奏,她仍能翩翩起舞。 寒风肆虐着梅枝,梅花早已凌寒绽放,似乎说道:“过往不究!生命向前!我们缺了个胳膊,就要睁开一只眼睛!” 他们--学会了为生命“关门”“开门”! “金银花”又名“忍冬” 一树树,一丛丛,金灿灿,黄澄澄的花朵,每当看见长在木瓜子溪的田坎丛林,山野幽涧的金银花,我就想起了奶奶。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整整19个年头了,她走时,来老屋给奶奶送终的人很多。奶奶最后一次给我钱,也是从她那包裹了好几层的手帕中取出的,可这次是让我们去买孝布,奶奶希望我们都能孝道。 父亲五岁那年夏天,爷爷为了救大伯,同时被洪水冲走了,乡邻们用了几天才找到他们遗体。失去了两个亲人,老屋里同时停放着两口棺木,不知道奶奶是怎样熬过那段苦日子。家中的梁柱子倒了,拉扯五个儿女的重担全落到了奶奶的肩上,屋里屋外,终生操劳。吃的是粗茶淡饭,干的都是翻土、挑粪体力活。奶奶还得照顾老去的祖母祖父,祖母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穿衣吃饭都很讲究,奶奶总能讨得祖母欢心,一个劲的夸奶奶的好,她常常把好吃的都给祖母端过去,有点好的布料都拿来给祖父缝制衣裳。“生前一杯水,胜过坟前万堆灰”,奶奶时常这样说道。 在木瓜子溪,奶奶是能干人,很受人待见。她时常借给邻居们一勺油,一罐盐,一升包谷,一印肥肉。奶奶还会接生,张伯,罗叔,葵花哥都是奶奶接生的,据说葵花哥落地时哭个没完没了,奶奶把他往热水盆子一泡,他立马安生了。在那个医疗设备落后的年代,女的临盆临产时,就似屋内停了一架活棺材。张婶当时难产,不懂医术的奶奶情急之下,想尽各种办法,竟然救下了母子,张婶后来还拜了奶奶为干妈。 奶奶会剃头,二月二,龙抬头,邻舍家的人们都挤了过来,黄叔剃了个光头,张爷刮个胡须,奶奶还给葵花哥的右脑勺上剪出了几朵花瓣状,似那涌动枝头的金银花。奶奶还会给跌打扭伤的人开个小处方,每当村里人跌打扭伤,就会找来好几种草药,点燃白酒,来回在伤处揉、捏、拉、摇,用不了多久,竟会痊愈! 每逢过年过节,坐月子,办满月酒,奶奶会给邻舍家掌舵做醪糟,把刚从甑子蒸熟的糯米饭倒出搅拌均匀,和上酒曲,压实饭粒,戳上圆孔,密闭后放进黄豆叶窝里发酵,第三天醪糟就出窝了。出窝的醪糟,奶奶会给我们舀一小勺,说可以化食,但小孩子不能吃的太多,多了会醉心!醪糟煮蛋,醪糟蒸肉,都是村子里当时款待客人的上品! 两个衣柜,两口木箱,这是奶奶的陪嫁。小时候,她会从木箱下掏出二元钱塞到我的裤兜里,变戏花儿似的从衣柜里拿出好多好吃的东西:橘子,饼干,麻花,糖酥,爆米花等。那时的我,只要听见了奶奶开衣柜时叽哩嘎啦的声音,我就又能吃上舌尖美味了。 最使我难忘的是跟随奶奶一起去村东头炒爆米花。吴师傅在密封罐子倒入白砂糖,放入米粒儿,摇动罐子,抽动风箱,火苗亲吻着密封罐子,等到一定火候时,猛拉密封罐,“嘭”地一声,一朵朵蘑菇云从地面升腾,活蹦乱跳的米粒儿一股脑儿的往外挤。奶奶回到家,把爆米花拌上红糖,制作成糖酥,存放在坛坛罐罐中,可以美味到夏天。 二伯患病走时,奶奶七十多岁了,她握着二伯尚有余温的手说,“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天爷怎不让我代你去,老天爷不长眼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奶奶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奶奶那时常去田坎中采摘金银花,耳环似的金银花挂满了藤蔓,把金银花晾晒卖出,竟然卖了几百元钱,为二伯贴补买药。不信命的奶奶也常常去古树下讨要一碗茶,去庙子湾挂上一丈红,去观音庙上一炷香,为的都是能保佑二伯和家人的平安。 每当六月六时,奶奶清早就起床,会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晒晒,她有套新衣,黑色的帽子,红红的上衣,青色的裤子,镶着红花的布鞋。我当时很感惊奇,奶奶啥时候舍得给自己添置了套新衣。“这是你大姨给奶奶缝制的“送老衣”,又叫寿衣,我走后穿着她就可以去见你爷爷和大伯、二伯了。”每逢过年过节,奶奶都会“供饭”,念叨着爷爷、大伯、二伯的名字,请他们回来团聚。上一炷香,烧几叠纸钱,滴几滴白酒,燃一支纸烟,这是奶奶太过于想念他们了,想请他们回家聚聚! 年,正月初三的那天,奶奶念着我们的不舍,怀着相见于爷爷、大伯、二伯的美好,安详的走了。 而今,每当在丛林幽谷,山涧竹篱上看见这金灿灿,黄澄澄的小花,我就想起了奶奶,它不屈于命运,不畏于贫瘠,向着阳光,向着贵气生长,我也终于懂得了“金银花”又名“忍冬”的真正含义。 我也报个名 在木瓜子溪的“吊脚屋场”,大屋小事,红白喜事,都有说有商量,相互帮衬,常常可以听到乡邻们说“我也报个名”。 当夕阳把最后的一点儿余晖留到大地时,葵花哥就从东头的水井包吆喝到西头的庙子湾,今晚去后山烟袋包看电视的报名喔,六点钟出发。一呼百应,彪子哥,尤二娃,豌豆弟就摸着夜色前行,那轮豆芽瓣瓣的月亮也挂在仙峰观山旁,刚收割了包谷秆秆的大地里闹热了起来,“吱吱”的蛐蛐声,“呱呱”蛙声响彻夜晚,拖曳着灯尾的萤火虫漫天飞舞。葵花哥捉了大把的萤火虫装在了玻璃罐罐中,忽闪忽闪的,就似城里的霓虹灯。蹦跳的蛐蛐,装几只在口袋里,不时的发出“嘶嘶”声。书读得多的彪子哥指着天空教我们认识星座。跑一段,歇一程,耍一路,连走带爬到了烟袋包。 身长两个触角蜗牛似的电视机放在高架台上,《青青河边草》的电视剧已经上演,多愁善感的娟子妹妹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随着主人公命运一起跌落。彪子哥沐浴在这样夜风习习的暮色中,豌豆弟弟哈欠连天,硬撑着打架的眼皮子盯着屏幕,看到转播台停播,我们才念念不舍的下山。葵花哥清点了人数,点着火把,一路上叮嘱着,跌跌撞撞回到家,老屋场惹来一阵狗叫。 闲暇季节,郑二爷也从村东头吆喝到西头,去城里挣盐钱的报名喔。郑爷,杨爷,石爷,第二天一大早就找到会卜卦的花爷,请他择个黄道吉日,问哈财运咋样。花爷就口里念叨个半天,打个“顺卦”,羊角似的卦一面朝上,一面朝下果真卜了个“顺卦”,又卜出个双面朝上的“阳卦”,还出现了个双面朝下的“阴卦”,可见财运好。他们就约定了个黄道吉日,怀着花爷卜的财运好心思,挎着洋芋粑粑,背着几印板板肉,一清早就出发了。那个时候,哪像现在样,柏油马路铺到家门口,出门就是高速,家家户户门前都停着辆车。他们往往都得起旱,要走到太阳落山,才能进城。 时隔半个月没回来,家人们担心犯事儿,又去请花爷刨个卦,花爷就找来了个篾签签在地上画几道弧线,竖线,斜线,又在指头间掐几哈,喜笑颜开的说道,没得事儿,都挣到了钱,就这几天就回来了。郑奶奶他们就每天太阳要落山的时候,常常就看着对面的石家包,若看见几个挑着箩筐的来了,就会叫来豇豆哥,你的眼神儿好,那个应该是你爷爷吧。这时,豇豆哥就会兴奋好一阵子,有时还跑到外河坝接,爷爷给他带来了好多城里好吃的,油条、麻花儿、水果糖,还会揣两块钱卖包谷糖。 爷儿们回来了,水井包又会热闹好几个晚上,都坐在石头板板上,摇风打扇,听着他们讲城里人的故事。“辛娃子,你们都得好好读书,到时候好去大城市住哈”,他们常常这样说。记得那时的我,听后回来也常常在昏暗的灯光下,把书翻过去,翻过来背。 每到夏天宵夜后,张大婶就从村东头吆喝到村西头,明天去干沟子砍柴的报名喔,李婶儿,汪婶儿就出来了应个声。 一大群人就背着背叉,打杵子,背笼过早后就出发了。走在河坝里,两岸响起清脆的鸟鸣声,倘若听见了老鸹子叫,张大婶就会再三嘱托我们要一路小心,莫在陡坡,悬崖上去。张大婶这天砍柴都在招呼大伙儿们,砍一会儿了,就吩咐回去。 葵花哥猴子似的在山坡上是窜上窜下,专挑粗棒棒柴砍,现在用来观景的红叶,那时在我们眼里全是硬柴。把砍好的柴装成捆,这就需要技术了,葵花哥把葛麻藤拧成似八字形纽扣状,另一端穿过去,用脚踩住纽扣处,挪动柴身,再次拧成麻花状,塞到柴身里,大功就告成了。最有趣的是,把柴滚到河下,张婶就会把所有人的柴扛到一起,挑选草木稀疏的陡坡地,脚掌一推,柴几个鹞子翻身就滚下河了。我们就沿着羊场小道小山了。 我们拿着背叉,千担就往屋头扛,记忆最深的就是,大人们随时随地把打杵子往背叉下一放,大声吆喝声,就可以歇息哈,我们就只能挑点田田砍砍歇息哈。到家后,大人们肩膀一斜,腰一倾,脚一踮,柴就稳稳的站在墙角坎上了。那时候,用柴火炕的洋芋,煎的玉米饼子是格外的香。 红白喜事时,主人家是不找工的,都是自愿报名参加。总管按照各自手艺派工:烧茶的,洗碗的,打盘子的,大厨子,小厨子,管酒的,装烟的,各司其职。 “我也去报了个名”,今年春节时,花爷走了,母亲回来对我说道。我终于明白了“我也报个名”的风气早已经在“吊楼屋场”得到了传承,她已幻化成一种精神。 陈次勇,巫峡初中语文教师,在课堂中静享语文的温婉与天籁,常常用文字捡拾生活的美丽! 巫文弄墨系巫山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巫山县作家协会主办;展示巫山本土作者及巫山籍人士文艺作品并一切关涉巫山的文艺创作,并巫山各类文艺活动。投稿邮箱:q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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